譚嗣同母徐氏家訓
徐氏系清末湖南瀏陽縣人,出身於小官吏家庭,賢慧過人,知書達禮。其夫譚繼洵為清咸豐年間進士,歷任陝西按察使、甘肅布政使、湖北巡撫、兼署湖廣總督等官職,戊戌政變後因其子受牽連,不久憂懼而死。其子譚嗣同是晚清著名思想家、維新派首領之一,1898年慈禧太后發動政變後被捕就義。
人貴自立
【原文】
光祿公起家寒畯[1],先夫人佐以勤慎勞苦,雞鳴興爨[2],氾掃汗滌[3],紐績至夜分不得息。恆面擁一兒,揹負一繈,提罌自行汲,筋力強固,十餘年不以厭勌[4]。迨隨光祿公官京朝[5],祿入日豐[6],本無俟先夫人之操勞[7],而先夫人不欲忘棄舊所能力之可及,則勉沒如故[8]。……嗣同晨入塾,因問汝家婢媼乃爾劬耶[9]?謹以母對,則大驚嘆,且曰:“汝父官郎曹十餘年[10],位四品,汝母猶不自暇逸,汝曹嬉游惰學[11],獨無不安於心乎?”是以嗣同兄弟所遇即益華腆[12],終不敢弛於慆淫非闢[13],賴先夫人之身教夙焉[14]。方嗣同七歲時,先夫人挈伯兄南歸就婚[15],置嗣同京師,戒令毋思念[16]。嗣同堅守是言,拜送車前,目淚盈眶,強抑不令出。人問終不言,然實內念致疾,日羸瘠[17]。踰年[18],先夫人返,垂察情狀,又緊不自承。
先夫人顧左右笑曰:“此子倔彊能自立[19],吾死無慮矣!”嗣同初不辨語之重輕,烏知其後之果然耶[20]?
———節錄自《譚嗣同全集》
【註釋】
[1]光祿:官名。專管皇室祭品、膳食及招待酒宴之官。寒畯:
同寒俊。指出身寒微而才能傑出的人。
[2]興爨(伽):燒火煮飯。
[3]氾:同“泛”。廣泛;遍。
[4]勌(伽):疲勞。
[5]迨:等到;趁著。
[6]祿入:薪俸收入。
[7]俟:等待。
[8]勉沒:盡力到底。
[9]劬(俅):勞苦;勤勞。
[10]郎曹:部級官吏。
[11]汝曹:你;你們。
[12]華腆:光明厚道。
[13]慆淫:享樂過度。非闢:不法。
[14]夙:素有的;舊有的。
[15]伯兄:長兄。
[16]毋:不要。
[17]羸(佴)瘠:瘦弱。
[18]逾年:過了一年。
[19]倔彊:倔強。
[20]烏:何;哪裡。
【譯文】
我的父親是個起家寒微但才能出眾的人,母親大人為了輔助他而特別勤慎勞苦,雞叫頭遍就起來燒火做飯,四處清掃而累得汗流浹背,縫紉紡織到深夜而不得歇息。常常面前抱著一個兒子,背上背著一個幼孩,提著小口大肚的瓶子自行提水,身強體壯,精力旺盛,十餘年不感到厭倦。等到跟隨我的父親到京城做官,薪水收入日益豐厚之後,本來不需要母親大人再辛苦操勞了,她老人家仍不想忘掉過去力所能及的事情,像從前一樣盡力操勞。……我早上去入塾讀書,別人問我家中的老僕人也像母親這樣辛勞嗎?我回答只有我母親才這樣辛勞。他們都感到驚訝嘆息,並且對我說:“你父親做部一級的官吏達十餘年,位至四品,你的母親還不自我得閒安逸,你們嬉遊玩耍,不勤奮學習,難道還心安理得嗎?”於是,我們兄弟從此以後光明磊落厚道待人,始終不敢享樂過度、超越做人的準則,這都全靠母親大人對我們平素的言傳身教。等我到了七歲時,母親大人領著我的兄長南下回湘成婚,把我放在京城,告誡我不要想念他們。我恭敬地牢記母親大人的話,送別他們坐車起程,眼中淚水盈眶,盡力控制不讓它流出來。別人問我想不想他們,我總是說不想,然而內心思念得厲害,最終憂鬱生病,身體日益瘦弱。過了一年,母親大人返回京城,觀察詢問我生病的原因,但我堅決不承認是思念她的緣故。母親對週圍的人笑著說:“這個兒子性格倔強能夠自立了,我死了也沒有什麼顧慮的了!”我最初並不知道這句話的輕重,怎麼知道後來果然能夠像母親大人所說的那樣?